一亿美金与一首绝命诗

[林歌]

林歌 2014-11-24


潘石屹张欣夫妇捐给哈佛大学一亿美金，这事儿国内不少人吃醋了。

看了许戈辉对他们的专访，很感动。张欣说：“像我一个香港工厂女工，能够去英国上学，就是有人资助你，你才上的了。那么现在中国国情变了，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付得起学费了。所以我担心现在再去剑桥，像我和潘石屹这样从女工，从农村出来的人会因为钱，失去机会。”

张欣这段话，我思考了很久。【像我一个香港工厂女工】——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很多，但我最关注的是：女工与女总裁两种职业的差异。 当人们说所有职业都是平等的时候，我深信每个人都是言不由衷。职业永远不会平等，而所谓的【改变命运】，说到底是改变职业、增加收入，然后在亲朋好友面前活得有面子，过年回老家能让村里人个个高看，同时也能享受在穷人面前说什么都像是真理的感觉。

每一个追求改变命运的人，追求的无非是这些。这么说，不是在批判或抱怨什么。深圳打工诗人许立志，今年10月1日坠楼自杀，这件事给我带来不小的心理冲击。和当年的张欣一样，许立志也是一位工厂打工者，但二人命运天壤之别。从许立志的诗文可以看出：他【改变命运】的愿望是那么的强烈。 然而，从希望到绝望——再从绝望到懒得绝望，促使他真正厌倦了这个世界。如他所言：

我来时很好，去时也很好。

这句看似平淡，一了百了的洒脱，——在我看来：不知由多少个的绝望夜晚凝聚而成。

一位朋友说：许立志就这么死了，我深深地为他惋惜，这么有才华的人应该得到重用，他不应该蜗居在工厂打工，这个社会太不公平，不知道还有多少个许立志被埋没。我没有说话，看了许立志新浪博客下的评论，几乎一边倒的认为他怀才不遇、他应该有个更好的前程，等等。

我还是无话可说，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我觉得许立志不是自杀的，乃是他杀。
他死于一种观念、一种文化、一种人生观、一种价值观……许立志的死，我们人人有份！

到现在，我仍然想不明白：为什么会写文章的人就不能在工厂流水线上打工？为什么大学毕业了就一定要坐在办公室里工作？为什么工人、农民、保安、菜贩、水果贩、修理工、农民工、保险业务员……始终无法获得人们真正的尊重，同时他们也很难尊重自己？

读者们，不要虚伪地说你们真的尊重从事这些职业的人，你们不懂自己的心。别怪我，说话太难听。许立志若真的懂得尊重自己，就不会选择自杀。张欣若真的懂得尊重自己，就不会说出【像我一个香港工厂女工】之类的话。诚然，我也很喜欢钱，更需要钱，而且从没否定过钱的价值。可是，我们的生命是否精彩，真的不是单纯依靠钱。

许立志在《我弥留之际》中写道：我想在草原上躺着 / 翻阅妈妈给我的《圣经》.——可怜的孩子，手里明明拿着可以改变命运的珍宝——却没能继续读下去，把它挖掘出来用以彰显生命的美。记得，我给一位做保安工作的基督徒兄弟说过一段话：

兄弟，我会为你祈祷，但换工作这事儿，不能骗你。我真帮不了你，可以肯定的是——上帝不会因为这份工作瞧不起你。我知道，我改变不了你的观念，但我真心觉得这一切都不是问题，我反倒觉得经常瞧不起人的人活得很可怜，他们需要你的同情。还有，那些半辈子为房子发愁的人也很值得同情，他们心被很多东西困住了，其实活得不潇洒。你能想象一个怀揣着鄙视心、虚荣心、攀比心的人活得很滋润吗？不可能。

当然，道理永远比生活美，这在任何时代都毋庸置疑。一亿美金的确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。不，应该说职业，不是命运。获得资助的人，避开了卑贱的职业，却避不开对卑贱职业的歧视和高贵职业的向往。而人，只要心存半点歧视或虚荣，此生就无法真正获得幸福。

主耶稣说：清心的人，有福了。——我想，即便是基督徒，若没有相关的人生体验，也是很难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，以及蕴含在它里面的种种不为人知的挣扎、痛苦和绝望！